【双璧】一克拉冰心
Summary:罗严塔尔患有隐疾,他不确定这是否致命。
原作向,因此有艾芳与爱尔芙,有不道德描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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宇宙历798年,米达麦亚在成婚六年之久后突然想为艾芳买一枚钻戒,这样讨女士欢心的差事自然少不了罗严塔尔陪他奔波。米达麦亚拒绝了珠宝品牌送来的画册,坚持拉着罗严塔尔穿遍奥丁大街小巷,寻此生良配那般找一颗中意的钻石——既然此生良配已经找到,想来为其求一颗钻石也并非难事——米达麦亚面对又一家闭门落锁的珠宝店之前曾这样想。
来往路人步履匆匆,俱是拖家带口,神色慌张,珠宝店后门出来一位老绅士,似乎是老板,有些局促地朝他们走来,小声问:“请问二位阁下这是?”
米达麦亚笑着说:“想为我夫人买一枚钻戒。您今天打烊么?”
老板松了口气,不大自然地说:“是的,我们正准备全家去度假……”他说了一个偏远资源星的名字,目光停留在二人肩章上,又赶紧道,“但今晚还不出发,您二位请进。”
在他之前的每一位老板都是这样“举家度假”去了。时年奥丁政局风雨飘摇,幼帝被绑,如今那传承四百余年的皇座上是一个小小的摇篮,人人都能看出黄金树的巨轮将要倾覆,国家看似永恒,竟然也转瞬而逝,却不知银河之大,普通人又该逃到何处去?
店内陈列的商品大多已收入仓库,看来老板口中的家庭度假是筹谋已久,罗严塔尔意兴寥寥,随手捻起一颗遗落在柜台的碎钻把玩,虽说也算钻石,但它既不透亮,也无切割,老板道歉说这不是商品,是我们铺在珠宝下方的装饰。米达麦亚闻言接过那颗不值钱的小石头在灯下端详,叹了口气说:“用它作陪衬的宝石固然美丽,可我却无缘见到啦!”
米达麦亚终究没能买到心仪的钻石,不过酒还是要喝,所幸这二人对奥丁的酒吧倒是如数家珍。落座后罗严塔尔立刻嘲笑了友人,说:“明天和动荡还不知哪个先来,在这样人人自危的时候,我们帝国唯三的一等上将竟然一颗心塞满了爱情,真是怪事!”
米达麦亚回敬道:“这里还有位一等上将,可是陪同着一起做怪事呢!”
罗严塔尔本想再说些什么,譬如什么女人都是不忠话钻石也未必永恒的浑话,这时酒保来了,一个清秀的男人,身量不高,一头蜜金色的头发让他突然闭了嘴。酒保含情脉脉看他一眼,说,您好久不来了,店里最好的冰块一直为您留着。罗严塔尔钟爱手凿冰块,米达麦亚自然清楚,闻言笑道:“不愧是罗严塔尔,喝酒也能沾上你的光!”
罗严塔尔沉默。酒保细细凿起冰来。宇宙历,人类已经征服银河系,但最高学府里的割草机仍旧要马来拉,威士忌里的冰块仍旧要手来凿,钻石是最不值钱的碳,依然被追捧,被赋予一些莫须有的价值。不多时,一颗剔透的钻石形冰块送到罗严塔尔眼前,冰清玉洁,莹莹闪光,竟然比珠宝店内的还要夺目几分,米达麦亚惊叹于这割冰的技术,说:“原来帝国最美丽的钻石都被你夺去了,难怪一颗也不剩。”罗严塔尔闻言,突然索然无味起来,将那艺术品般的冰块推了回去。
酒保伤心欲绝离开,但把冰块留下。送出去的真心,自然是收不回来的。米达麦亚问,是他吗?罗严塔尔疑惑回问。米达麦亚促狭道:“亚姆利扎凯旋那晚,毕典菲尔特和梅克林格打赌,赌你当晚会找黑发的女人还是金发的女人。结果第二天,你肩上落了一根棕色短发,他们双双输了赌约,说竟然是和我在一起。为了你的名誉,我可是好好打了掩护!现在看来,那晚的艳遇就是这位酒保了吧?”
此刻饶是罗严塔尔也接不下这话。若是面对一个撒娇弄痴的情人,他会款款吻下去堵住一切不愿听到的话语,但面前的人是米达麦亚,米达麦亚的每个字都比钻石还要纯粹,因此他只能僵硬地转移话题,说:“很多人都离开了,酒吧却永远营业,看来人类的确是酒精的奴隶。”
米达麦亚体贴地接了话头,说:“乱世不就是如此么?这一个害肺痨病死掉,那一个往脑门开一枪,还有一个在酒和纸牌里把一切都遗忘。”
罗严塔尔点头:“没错,酒吧是很好的,巨轮缓缓倾覆,甲板上尚能写诗哪!”
米达麦亚忍不住笑起来:“你这话听来像个政治骗子。”
罗严塔尔也笑了,他看起来甚至有些柔情。他问:“那你呢,为什么突然想买戒指?我们在罗严克拉姆的新船上,远比曾经的更加光明,足够载我们远航。你也会不安么?”
“正是如此,”米达麦亚说,“那位去世后,我们的阁下在前方独自剧烈燃烧。与他所失去的一切相比,将这小小的宇宙收入囊中又算得了什么呢?一个人的光辉照耀宇宙是简单的,可承载另一个人的命运活下去却是痛苦的。想来,人类有人类的软弱,只有石头这样的无机物称得上永恒吧!”
“这话该我来问你,”米达麦亚凝视一个人的时候,有种动物般敏锐的直觉,“他在用燃烧的错觉填补空洞,那么你呢,我的挚友?你想要的是什么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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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严塔尔的心脏突然汹汹疼痛起来。那是一种常人难以忍受的绞痛,好像被烈火焚烧,一度死又一度生。但罗严塔尔从未去医院检查,他习惯了,这是只面对米达麦亚时才偶然发作的隐疾,症状只有剧痛,此外并无什么伤害。
这世上的隐疾之所以称之为隐疾,多半是问心有愧。
米达麦亚以为他们二人相识在伊谢尔伦的“后费沙”,实则要更早几年,是在卡普契兰卡的暴风雪中。罗严塔尔成长在首都星,从未领教过这样酷烈的环境,哪怕是天才如他也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,地面部队离开基地后通讯中断,罗严塔尔与队伍失联,独自一人在苍茫的雪中前行。
狂暴的雪花遮蔽了视线,天地昏暗,风声回荡,像野兽的嗥叫或孩子的痛哭。罗严塔尔的寒地装甲被碎石砸出了裂纹,他在缺氧和失温的眩晕中只能依本能前进,等到他终于寻找到一个雪洞时,已经失去了大部分意识。
雪洞里有一只濒死的母猫,它刚刚结束分娩,身下一片殷红,血滴混合着雪,凝成一颗颗血球,像花楸的果实。母猫无暇顾及这个不速之客,它快死了,正拖着残躯一口一口吃掉自己刚诞下的小孩。罗严塔尔意识模糊,他看到一个母亲,一个执生又执死握有无上权柄的女神,在执行对她眷属的判决。他看着母亲终于吃完了她的小孩,心脏忽然传来一阵从未有过的剧痛,叫他清醒片刻。我也快要死了,他想,我死在这里固然荒谬,但还能比一个母亲死在这里更加荒谬吗?
母亲,母亲。他把猫抱进了怀里。这当然于事无补,猫在他怀里一点点麻木、僵硬,洁白的躯体再也不动了,宛若一捧稍稍有些融化的雪,闪烁着毫无生机的微光。洞外的狂风片刻也没有停歇,好像世界都会在这隆隆怒号中崩塌,掩埋罗严塔尔与猫这两尊渺如尘埃的冰雕。不知过了多久,在罗严塔尔最后一丝意识消散前,一个身影出现在雪洞中,不知是敌是友,只能看见头盔下蜜金色的发丝,在茫茫白雪中灼得人眼睛发痛。
真是美丽的颜色。罗严塔尔模模糊糊地想。
来人修补好了他的装甲,似乎在对他说什么,但罗严塔尔已经无法回应。过了片刻,那人重新出现,带回一具冒着热气的大型动物尸体,有些像鹿,黝黑眼眶里流出的泪水永远冻结在了眼睑上。那人把罗严塔尔塞进野兽肚子里,厚厚的被毛和脂肪下热到发烫,罗严塔尔不住发颤,手里仍护着那只猫。来人想了想,把猫重新塞进他怀里,随后自己钻了进来,紧紧抱住罗严塔尔和他的猫。
体温随着拥抱传递过来,这不是女人柔软的胸脯,硬得像一块石头,但罗严塔尔仿佛回到了子宫,这里温热,混沌,理性和秩序土崩瓦解,只有心脏的剧痛是真实的。他的心正在被被熊熊烈火灼伤。原来人和人相拥体温可以这样燃烧,卡西莫多和爱斯梅拉达的尸身也是这样被烧成灰烬的吗?明天的太阳升起,我会与他一起化为尘土吗?这样的狂热是爱吗?死亡和爱,哪个才是不详的孩子的终审判决?
罗严塔尔最终失去了意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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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严塔尔事后查到救他的年轻军官叫米达麦亚,是士官学校里小他一级的学弟,出于某种羞赧,他并未向对方袒露身份,两个人萍水相逢,何须何必何来冲动?至于米达麦亚,也只以为那夜不过是救了一个普通士兵。待到二人相熟,乃至成为灵魂相依的挚友后,这段往事本该也随风而去,但罗严塔尔面对米达麦亚便会心绞痛的毛病长久地留了下来,时时刻刻提醒他那夜被灼伤的幻痛,好像他生命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雪中。
好在首都星温暖宜人,这隐疾也不常发作。二人喝得尽兴,便去米达麦亚家继续。艾芳许久没有见到罗严塔尔,热情地将他迎进家中,米达麦亚故作伤心说我回家时怎么没有这样好的待遇?被艾芳瞪了一眼,二人在罗严塔尔面前自然地接了一个吻。
罗严塔尔是客人,站在一旁微笑着看他们夫妻恩爱,方才心绞痛的余威犹在,他面色苍白,并感到一阵自虐般的痛快。
米达麦亚家的酒是极好的,但只有模具冻成的冰块,不够透亮,有之前那艺术品般的钻石冰块珠玉在前,米达麦亚不禁笑道:“我家可没有那样美丽的冰块招待你了!我这是家用,家庭和爱情都糊里糊涂的也挺好。”
罗严塔尔不以为然,但他早已习惯了不与友人争辩爱情,并选择不加冰块直接饮酒。罗严塔尔此人,生活与灵魂都浑浊不堪,却偏爱干净明亮的东西,真是怪哉。但他又讨厌光,他有记忆以来第一眼便是雪亮的刀光,罗严塔尔一生中无数次幻觉站在母亲身后,蒙住她的眼睛,握住她的手,坚定地把刀刺下,这样世间便能少一个畏光的孩子。可他的目光怎么还会情不自禁去追逐米达麦亚?他就不怕被阳光灼伤吗?
罗严塔尔曾听闻有一只浣熊溜进教堂狂饮圣餐酒,吃光了所有耶稣饼干,这位信仰小偷体内九成都是耶稣,因此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圣洁。在米达麦亚身边的他应如是。
米达麦亚说起酒窖中有好酒要罗严塔尔品鉴,径自找酒去了,由艾芳来作陪。以罗严塔尔哄女人的本事,要与友人的妻子相谈甚欢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。他英俊、体贴、鬼魅般迷人的眼睛里只有一个人的倒影。他提起今天米达麦亚为她穿遍大街小巷寻一个礼物,又描述友人是多么真诚、多么急切(罗严塔尔自己也诧异起来,他竟然如此清楚米达麦亚爱一个人是何种情态),此外还不忘帮米达麦亚保密这礼物是什么,好保留小夫妻二人间的情趣,艾芳听得不住发笑,美得像月光落在百合花上。
罗严塔尔最后礼貌地总结:“我真羡慕二位的爱情。”
艾芳说:“只要您愿意,哪里会缺少爱情呀!”
罗严塔尔说:“我遇到的女人都是一样的。一个男人得到她们的欢心,她们就飞蛾扑火地委身于他,她们有时不顾别人的妻子,有时自己又是那个可怜的妻子。至于男人们呢,就要迫不及待地讲给别人听,这些风流韵事对他们而言讲比做还要重要……这样的男女,可不会像您二位一样彼此相爱。”
艾芳说:“可您就不是这样的男人。”
罗严塔尔说:“我自然不屑做这样的男人。但我坏名声在外,也是一个感情骗子。我感到女人们多么孤独、多么需要我的爱,便把自己乔装成一个救赎者,给她们一个良宵。可是您说,这难道是爱情吗?”
如果米达麦亚在这里,他立刻就会发现罗严塔尔今天喝多了。而艾芳,虽说不像她的丈夫那样与之熟稔,却是个顶顶聪慧的女人。她察觉到面向她的、极大的痛苦,仿佛自己在面对一头困兽,而她把笼子唯一的钥匙据为己有了。罗严塔尔继续说:“我不知道爱情是什么,我根本不相信爱情这东西存在,我见过许多的夫妻,他们虽然不爱别人,但也不爱彼此,他们甚至不了解彼此,他们把温情、怜悯和敬重之心当作爱情……您说,这难道是爱情吗?”
“当然不是的,”艾芳温和地说,她面对罗严塔尔的诘问仍然是忠纯的,她是一面镜子,折射出米达麦亚那双坚定宽厚的眼睛。她说:“您不妨问问自己的心,是否曾经感到灼烧?爱情最开始的模样一定是滚烫的,它会让您连灵魂都燃烧起来。”
那一瞬间罗严塔尔的世界被他狼狈的心跳声占据。他的心脏又绞痛起来,这次来势凶猛,这面对米达麦亚的毛病竟是要蔓延到他们夫妻二人身上么?他又听到艾芳说,您与我的丈夫都爱喝酒。爱与酒是相同的,喝过的酒您还会再喝,爱过的人您也一定还会再爱。那被灼烧的痛楚,是否一次又一次降临?
罗严塔尔说他实在醉得太过,已经不适合聊天,郑重地向艾芳道歉,收拾好衣服,体面地落荒而逃了。终于找到藏酒的米达麦亚姗姗来迟,疑惑问罗严塔尔这就走了?艾芳嗔怪他,你们两个少喝一些吧,都醉成什么样了!米达麦亚笑着说:“那可真是不好办,他喝醉了就爱说些糊涂的假话,叫你看笑话了。”
艾芳摇摇头,说,罗严塔尔阁下说的话,也许是醉话疯话笑话,唯独算不上假话。倘若一个人认不清自己的心,那他说的话,是算不得假话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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罗严塔尔畏光,因此他的宅邸中常年昏暗,他到家时,爱尔芙丽德在窗边看月亮。
爱尔芙丽德自然也是非常美丽的,她的脸在月色中光洁如新瓷,美到有些尖锐,足够把人刺伤。罗严塔尔在心脏不痛的日子里,就依靠爱尔弗丽德来伤害自己,以此获得一些与面对米达麦亚时相似的痛觉。罗严塔尔也许真的醉了,他在这个美丽女人冷冷的注视下跪到她脚边,头枕上她柔软的大腿,像个犯了错又回家的孩子祈求母亲原谅。母亲是孩子的上帝和法官。他迷恋地回忆那心绞痛,对爱尔芙丽德喊道:“艾芳瑟琳……”
爱尔芙丽德轻轻扇了他一巴掌。罗严塔尔想要去吻她,被扼住喉咙,长长的指甲掐进气管里。爱尔芙丽德要两只手才能环住这个男人的脖颈,但这并不妨碍她的杀意,在窒息中,罗严塔尔听见她讥讽道:“懦夫。”
“罗严塔尔,你心里到底在想着谁,竟然连他的名字也不敢说么?”
罗严塔尔放任自己在窒息而死的边缘徘徊。母亲在爱尔芙丽德身后凝视他,他已然感到母亲的刀尖正抵着他的心脏,只要刺下去,他此生再也不会为那个男人感到痛苦。扼住他脖子的手松开,大股大股空气涌来,爱尔芙丽德抱住他,不同于米达麦亚的柔软胸脯包裹过来。世界一片黑暗,他与黑暗融为一体,似乎便不再疼痛了。
罗严塔尔死时,心脏中剖出来一颗剔透的钻石,有一克拉那么大。是结石。这则轶闻浪漫又离奇,配上罗严塔尔摧折名花的艳史,可谓人人惊奇,连同盟侧都有所耳闻。一时间全银河都啧啧称奇于传说故事,说帝国双璧是黄金狮子冠冕上最璀璨的两颗钻石,哪怕一颗陨落了,另一颗也会连同他的光芒一起流芳百世。如果罗严塔尔活着,一定会惊叹于自己的心绞痛有了解释,原来不是什么爱情,只是庸俗的冠状动脉堵塞,看一次医生即可百病全消;如果罗严塔尔活着,一定会讥笑说这冠冕上另一位连给老婆的钻戒都没有买到,黄金狮子要完蛋了!如果罗严塔尔活着……可惜罗严塔尔已经再也无法说话,他无父无母无亲无朋,于是米达麦亚将那颗结石带回了家。
那个苦寻钻石夜晚他们曾遇到过这种小石头,被罗严塔尔捏在手里把玩,又随手丢弃了。米达麦当时心想他不发光又如何?我们相遇了,倒比那未曾谋面的钻石与我牵绊更深。这样想着,米达麦亚的心脏仿佛灼烧一般绞痛起来。
明天该去看医生了。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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